段昀芸重新开始称重,关注自己肉体的状态,人不好太松懈了,一松懈下,堕落的几率会变得极大,大到覆水难收。她从段莠那里学到过青春的秘诀,就是瘦了不容易老。段莠的皮肉像凝在骨头上,不再散发光泽和生机,像宣纸不写字的那面,但依然装裱严正。只是他总是微侧一点头表示否认,有一边的嘴角十分地下坠,像夜里撞进鬼庙,邪恶的塑像,一边儿含笑一边儿拉着脸,不敢出也不敢留。
段昀芸不在的周中,崔玉住着她那院,几乎与段莠同出同入,本应该是段昀芸的位子,崔玉更胜任,沉默谦逊,听话,而且任人欺辱。很多对段莠有意见的人会到崔玉来那长威风,崔玉很能受,所有人都不说他坏话,只有段莠说,段莠会批评他做得不好的地方,段昀芸在旁边,看他们父慈子孝。
崔玉像忘了他们间的一夜,白天时就恢复那个无暇的童人,实际上他常和张跃建参与应酬。他的忘记简直如段昀芸小时从段莠床上爬下来那样,不足为外人道。段昀芸会买一些东西寄到家里,让崔玉收好,等她回来时用。
崔玉的身体滋润秀丽,他躺下时头脚都顶着床框,段昀芸把他的手拷在腰后面,垂下的大手自然合拢,底下是女人一样的皮肤,到底是她躺在那里还是段莠躺在那里,她在勒紧他时究竟幻想谁在受苦?这是不可思想的,她不作论述。崔玉也闭口不谈,甚至在段莠面前他和她也有生疏,并不像作一对被安排好的眷侣。
段昀芸白天躺在段莠的床上,晚上让崔玉躺在她的床上,这种接力的复仇能否让她感到快慰?崔玉年轻的体质是正常的,而段莠的体态是迟缓的,但是她要让正常的那个被动,然后主动侍候迟缓甚至得不到的段莠。段昀芸灵光乍现:如果段莠操崔玉,就没有这些事端了。
段莠只是把他们搁在一起,像摆成对的娃娃过家家在一个屋子里,然后就没有再管了。像忘记上次游戏的情节,并没有再提起他们的婚事,也许只有崔玉暗暗着,因为他急需一份合法化的证明回归正统,他需要合理地站在杂种段莠的旁边,然后迟早有一天段昀芸生下他的孩子,然后段氏的权力又回归他和他父亲的基因序列里。他现在对段昀芸是有忍耐心的,她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单薄的女人,她迟早爱他,他遇到的每个女人都爱他爱得要死。
崔玉的母亲现在和父亲生活得很好。前几天他爹寄来20万元,不知道从哪捕捉到他和段昀芸的婚讯,发来这样的祝愿,段宅再待遇颇丰也没有明显高于本地平均水平,每次缴纳学费父亲的反应大得使他难堪和憎恨,20万,他是倾囊而出了,作为继父他对崔玉是带有恳求地付出,他妈也预备清醒,抖擞羽毛在精神病院等着崔玉发迹然后把她接回去的那天。这20万他们给得无比骄傲。他们都无法想象崔玉在国外一天就用掉比这些更多的,还不是学费。回来后张跃建在他面前签账单,一笔就出去他一年的开销,崔玉表情不变,心里为那流利的笔触胆寒,同时感到不知足,原来他担惊受怕的恩情,不过是一个小数。穷人嘴里抠的米还是富人丢的金,该为哪边动容。
敢说讨厌话的是孙志权,他醉醺醺地、洪亮地呼噜几声,还带点荤段子的意思打趣,段昀芸当下就呛他,你也到年龄了,怎么不去死呢。这话说得太幼稚了,又特别清楚,不下台,不是谁都知道他们是亲的,很多人常忽略掉不同关系之间说话的尺度是不一样的。这么多人,至少是不给孙这个老将面子,孙也有点挂脸,如果两个人私下里这样没有什么,段昀芸不在端和后脾气大涨,孙常哄着她玩,但现在话出了很僵,张跃建出来圆场,孙拿着酒杯冷笑,还是段莠说:你说这话我也要不高兴。昀芸还小,都是看她长大的,这里谁舍得她?说她嫁人的事。孙听段莠这样,马上变笑了,抬着段昀芸的手肘,让她喝酒,并说:再不舍得,嫁妆我还是攒了一份的。段昀芸衔着酒杯不入口,斜笑孙志权,真的?那我要先看看有多少。孙志权的手落下来时撞到了她的腰,真像是不小心的。
崔玉旁观看,段昀芸敬酒比他自然,他是从头开始学的,而段昀芸受足了熏陶,难怪她儿时身上早熟的情韵,让这些“长辈”们一把一把轮着摸大摸熟。这点上他不仅起步晚,也成效慢,段昀芸天生性格里就有市侩的成分,她妈就是个不好惹的女人。再看段莠,坐在位中,虽然无比尊荣,然而样子失势且疲软,他也正在观赏段昀芸,看不出是什么情绪,他能在床上把她弄得死去活来地叫,而崔玉都没有见到她自己把衣服脱掉。
散席时段昀芸陪孙志权出去,孙志权轻轻搭着她的肩,段昀芸低声和他说着趣话,其实她是觉得他好的,有一种惺惺相惜,孙志权现在起床要喝个两瓶才能清醒,段莠已经不让他去坐诊了,挂名去开大会,在台上他醉酒的脸更像是演讲出的激昂,充满热忱。段昀芸有次代表单位参加,两人彼此看到都是一笑,像在动物园的猴子在别处遇到对方穿衣服做人的样子。她是懂孙志权的,只是不知道孙志权懂不懂她懂他,他现在真是没个醒的样子,半装半真,没人再和他真说正经的了。
就在今晚又遇到李复明,端和做私人招待的地方,让李复明随便来去也是有因由,所以不奇怪,按理在包厢门口坐了车就能走的,段昀芸来时把车停在院外的小路。这里不过四五个包房用院落隔开,没有封口的墙,用假山高树水流的造景。段昀芸和孙志权在前,崔玉在后,段昀芸被一道目光盯住,在树林里看到高大的李复明隐在暗处的,他正在打电话,声音就是短短几个音,一面应着一面看着她。段昀芸和孙志权讲着笑话,笑眼回过去,无知无觉地移开,还接着笑。崔玉在后面竟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,也许是因为晚上,李复明又在暗处,看段昀芸的眼光罕见地十分赤裸。崔玉竟然比段昀芸还要紧张,屏住了呼吸,一个人身上的权力会像恶臭一样逼人,崔玉嗅到了这种味道。
他像掌握了什么财富,在段昀芸身上的财富,拥有段昀芸就有和这些人物交手的机会。段昀芸是一张礼券,他握着她,汗湿地递出去,然后就能入门。当然那些人并不都是好色的傻子,只是进入同一个女人的身体,就好像处在同一等级。院里那些人,张跃建,孙志权,都有这样想过吧。
在段昀芸把眼不经意地转回来时,李复明并没有回望她,他专程地瞥了下孙志权,穿着绿白色竖细纹,暗米色西裤的孙志权,换作别人这样穿太花俏了,但孙志权还尚有一些风流,在人生的黄金阶段他曾神目浓眉,丰神俊秀,即便经过酒色的辜负,淫气过身,皮肉胀了又缩,油滋滋地赘在脸上,但仍是一个不失体面的男人,段昀芸认为孙志权并没有掉价。孙志权也注意到树林里这个打电话的人,两个男人交眼,段昀芸再旁是满意的。段昀芸像招苍蝇的肉,百十开外就是她的骚味,这是孙志权所想。而李复明看着挽着和他差不多年纪男人肩膀的段昀芸,段莠对他这个外甥女是真狠的,还真是专门养来陪人。 原来怕收了是重债,现在看也不过一点薄礼。叁个男人在当下的时空里同怀鬼胎,只有段昀芸只在为醉热的脸扑到的清爽的风感到一股自在,毁灭的自在。